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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櫻花飛舞的季節了呢。

  我伸了伸前爪和後腿,看著店鋪前面追著櫻花花瓣繞圈圈的柴犬幼犬小柴,小小狗就是這個樣子,對什麼東西都感到新奇。一群要到學校參加畢業典禮的國中學生一面聊一面走,興高采烈地從店鋪前面經過,黑色的學生制服上沾染了點櫻花的顏色,臉上寫滿了邁向未來的期待,還有一點點分離的不捨。
  「四十年了呢……」主人一面梳理著喜樂蒂牧羊犬的長毛,一面頗有傷感的說:「真是快呢,對吧?黑梧桐」
  我看了看主人,點點頭以示同意。
  同樣感受到主人情緒的美樂,舔舔主人正在幫牠梳毛的手,圓圓的眼睛看著主人。
  「謝謝你啊,美樂。」苦笑,刻畫滿滿歲月痕跡的大手摸摸牧羊犬的頭。
  主人的眼神轉向門外,漫天飛旋的粉色櫻花,四十年來從沒有變過。



  我的名字叫做犬神黑梧桐,是隻經過人工改良和培育的大型黑狼,站立時的高度約到人類腰際。跟一般的犬科動物不太一樣的是,我擁有彩色的視覺和較長的壽命,我已經活超過四十年了。我的主人是犬神桐太,也就是犬神犬舍的經營者,同時也是犬隻訓練師以及動物營養師,也曾經擔任過國小國中的健康教育老師。在犬隻的照顧和訓練上,我能夠保證,這個城市裡無人能出其右。但是……在愛情上,主人一直沒有辦法突破。

  主人他,已經單戀四十年了。

 

  這段單相思,是從主人國中畢業的那一年開始的。那時候的主人留著一頭清爽的黑色短髮,和他的黑色制服非常搭配。而那個女孩子,貓山櫻里小姐,是跟主人同班三年的好朋友,總是綁著兩條辮子,笑容溫柔的可愛女孩子。雖然貓山小姐在人類的標準中不是非常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她身上散發的氣質總讓人覺得很自在、很祥和,是一個各方面都很溫柔賢淑的女孩子。
  主人向來跟貓山小姐非常要好,一起上學、一起念書做功課、一起吃午餐、一起放學回家,就是兩個形影不離的好朋友,沒有任何曖昧的感情因素,就只是單純的朋友。
  大概也跟我們動物一樣,隨著年齡的增長、身理及心理方面的成熟,也會開始對群體中的異性產生好感,並且進而追求,最後產下子嗣組成幸福的家庭。至少,我一直以為,同樣都是地球上動物的人類也會是這個樣子的。
  主人國中畢業的那天,我一如往常地來到主人的學校門口等主人出來。畢業典禮剛剛才結束,學生們還在彼此互相道別,有人眼淚頻掉,有人開懷大笑,空氣中充滿著四散的櫻花和期待與不捨的情緒。主人與幾個好兄弟互相珍重道別之後,來到我等待的校門口,他一面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一面摸摸我的頭。
  「黑梧桐你來接我啦,」主人蹲下來抱抱我,說:「謝謝你。」
  「嗚嗚。」我低鳴兩聲回應,主人理解我「不會」這個意思。
  「櫻里她應該快要出來了吧?」主人回頭看著學校四周,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點變化。
  我想,那是一種看著過往回憶的表情吧,看著那個曾經的自己在這個校園各處所留下的回憶,跟老師同學互動的回憶,還有跟貓山小姐一邊吃午飯一邊聊天說笑的時光。
  「真難相信呢,國中生涯就這樣結束了。」索性靠在牆邊,主人頗有感慨的說著。
  我轉頭看看學校,又看看主人。
  他笑笑,開始細數著他在這個校園裏頭的回憶。
  在最靠近操場的那排櫻花樹,從左邊數來第四棵,是主人常常跟貓山小姐一起吃午餐的地方。第三校舍旁邊的籃球場,主人曾經在那邊打籃球扭傷腳,是貓山小姐和主人另一個好  兄弟白濱扶著他去保健室的。最老舊的第一校舍,是每年暑假試膽大會舉辦的地方,主人去年負責扮殭屍,結果不小心嚇到擔任工作人員的貓山小姐,被賞了一個結結實實的熱辣耳光,貓山小姐事後還買了糖川屋的羊羹跟主人道歉。第二校舍後面的游泳池,貓山小姐下水游泳的時候小腿抽筋導致溺水,主人奮不顧身跳下去要救人,卻因為緊張過度也跟著抽筋,兩個人最後是被體育老師田村救起來的。還有最受大家歡迎的福利社,主人總是跟貓山小姐一起到那裏去買東西。二年級教室布置的時候,還用過犬神家跟貓山家的寵物照片來妝點。結果三年級的學園文化祭,班上就決定用寵物當作主題,主人還跟貓山小姐一起穿布偶裝宣傳……
  然後,主人突然不說話了,就這樣定定地看著校園。
  我先是愣了一陣,然後突然理解,主人的回憶總是跟貓山小姐連在一起,這個學校在主人眼裡,也到處充滿了貓山小姐的身影。
  「桐太!」貓山小姐這一叫,我跟主人的著實嚇了一大跳。
  「啊,對不起,嚇到你們了嗎?」貓山小姐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一臉愧疚。
  「不會啦!哈哈哈!怎麼會這樣就被嚇到了。」主人連忙說沒有,我則是用最快的速度平復身上剛剛一瞬間豎起來的狼毛,也跟著主人搖搖頭。
  「那就好!」貓山小姐露出溫和笑容,如釋重負的表情。
  「對了,八重櫻今天還沒有過來接妳呢。」主人往校外的方向看了看。
  喔,的確,平常這時候八重櫻應該也到這邊來等貓山小姐放學,主人這一提我才注意到。
  八重櫻跟我一樣,是人工改良培育的動物。牠是貓山家飼養的白老虎,地位猶如我之於犬神家那樣,像是鎮店之寶或是家族守護者。而會有「八重櫻」這個名字是因為,八重櫻身上的條紋從中間到末端的地方會漸漸從黑色轉變成櫻花那樣的粉紅色,還有牠的爪子前端也是淡紅色的,才因此得名。
  「爸爸說八重櫻今天會晚一點,沒關係我們先走。」貓山小姐笑著說,畢業的喜悅還有那種對未來的期待仍然在臉上嶄露無遺。
  「那我們走吧。」主人也笑笑,剛才那種莫名的情緒稍微收拾了起來。

  走在回家的路上,主人和貓山小姐聊著畢業典禮的情形和以後想要做什麼,就像是平常走路回家那樣聊著,櫻花也一如每年那樣綻滿枝頭,唯一不同的是,今後兩人都要隔上好一陣子才能見到面。他們兩人都考上外地的高中,一個是在北邊的永嘉高中,一個是在南邊的葛蘭女子學院,兩人也都已經確定要住校念書了,畢竟通車實在太遠也太不方便了。
  「啊,八重櫻。」隨著貓山小姐的聲音揚起,我跟主人同時看向前方,八重櫻嘴上叼著一束白色山茶花,朝著我們這邊走過來。
  「怎麼會有這束花啊?」貓山小姐蹲下身子接過花束,發現裡面有張卡片。
  「上面寫了些什麼嗎?」主人彎下腰跟著看看,一面念出小卡上的字:「親愛的櫻里,恭喜你畢業了!今天全家人一起出去吃壽喜燒吧!!最愛你的爸爸媽媽留。」
  「是爸爸媽媽要你送來的嗎?」八重櫻坐下,點了點頭,貓山小姐開心地一面抱住八重櫻一面道謝:「謝謝你!」
  八重櫻蹭蹭貓山小姐的脖子,一邊跟後面的我打招呼。
  「櫻里的爸爸媽媽還真是有心呢。」主人微笑,真心為櫻里感到高興的表情。
  「桐太的媽媽今天也一定準備了很多好吃的要幫桐太慶祝吧?」貓山小姐捧著花束站起來,淺棕色的眼睛看著主人說:「犬神阿姨做的菜很好吃呢!」
  「那是你不嫌棄啦,還不就是一般的家常菜。」主人顯得有點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兩人兩寵繼續往前走,穿過櫻花大道,來到平常分手的岔路路口上。時間不算太晚,下午與傍晚之間的陽光看起來是淡淡的金色,搭配上紛飛的粉紅色櫻花十分美麗。
  「那我先走囉,桐太。」貓山小姐一臉期待和高興的笑容。
  「恩。」點點頭,主人也微笑,但是看起來有點……複雜?
  「喔對了!」貓山小姐像是想到什麼重要的事情,從那束花裡面抽了一枝出來,燦爛的笑容帶著一點緋色,說:「這個送給你。」
  主人先是愣愣,然後一臉大驚失色,結結巴巴地說:「這…這不是你爸爸媽媽送你的嗎?!」
  「沒關係的,桐太今天也是畢業生啊!」貓山小姐笑得很開心:「就當作是我送給你的畢業禮物吧,好嗎?」
  主人躊躇了好一陣子,抬起頭來看到貓山小姐那直率又溫柔的笑容,才紅著臉收下。
  「謝…謝謝妳……」還是一臉不好意思,主人看起來有點不知所措地搔搔臉頰,說:「抱歉,沒有什麼禮物可以給妳……」
  「怎麼會呢?桐太跟我當了這麼久的好朋友,就是最好的禮物,也是我國中最快樂的回憶喔!」一陣微風過來,飄舞的櫻花讓貓山小姐的笑容看起更加燦爛,瞇起的眼睛裡滿滿的  都是打從心底的高興,她繼續說:「而且啊,花會凋謝,但是我們感情是不會變的,不管以後會分隔多遠,我都會把桐太記在心裡面的!」
  主人一時語塞,像是舌頭被貓咬掉那樣,但是馬上也露出笑容。
  「嗯!我也是!」真心的愉快和幸福表露無遺,主人是真的真的很開心。
  像是被櫻花跟春天的氣息所沾染那樣,有一瞬間我彷彿可以理解,人類口裡常常說的幸福是什麼,它就那樣具像地呈現在我面前,毫無保留的真摯情感。

  「櫻里~~~」從遠處巷子走出來的,是貓山小姐的姊姊,貓山荷,她遠遠地一面呼喚貓山小姐一面朝這邊揮手。
  「啊,我該走了。」朝姊姊揮了揮手,貓山小姐回過身跟主人道別:「再見!」
  「恩,再見囉,好好慶祝喔。」主人笑笑,剛剛那種複雜感好像又浮上來了?
  「我會的!」用力點點頭,貓山小姐對著一邊的白老虎說:「走囉,八重櫻。」
  稍微加快了腳步,八重櫻跟上貓山小姐跑步離去的身影,而主人跟我依然佇立在原地。
  我抬頭看了看主人,也正如我所預料的,主人的視線沒有離開貓山小姐。
  他就那樣凝望著那一身琉璃藍制服的女孩漸漸跑遠,幾抹櫻色隨著女孩的奔跑,依依不捨地從頭髮、肩膀、後領上滑了下來,像是主人的眼神那樣不想分開。主人左手拿著那沾了幾瓣櫻紅的白色山茶花,右手卻不自覺地抓著那個別在黑色制服左邊口袋上的畢業生字條,力道越來越緊,甚至微微顫抖著,就算那張紅紙被弄皺了、被手掌心的汗水沁濕了也沒感覺。直到貓山小姐跑到了姊姊身邊,她又往這邊看了過來,揮揮手,臉上是一樣的溫柔笑容。主人一愣,也舉起右手揮了揮,臉上也帶著笑容──很苦。
  我那時不懂主人的情緒,但是那個笑容進到我眼裡之後產生的第一個印象,就是柿子尚未成熟的那種味道,又苦又澀,讓人難以忍受。

  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呢?
  那時候的我並不了解,也不知道該用什麼形容辭去形容,我畢竟只是一隻狼,我不懂人類那種纖細易碎的情愫是怎麼回事。對我族類而言,喜不喜歡是很直覺的事,我們之間沒有  任何莫名的隔閡存在。可是,人類不一樣,好像總是害怕著什麼。那時候的我不懂,為什麼要害怕?這種喜悅、幸福的情感不好嗎?為什麼要害怕?是因為長大了,怕有什麼東西變得脆弱、變得太容易改變了嗎?還是,因為某些道德倫理跟民族特性的規範?但是那是「喜歡」不是嗎?這樣的感情沒有什麼不好不是嗎?那又是為什麼?為什麼呢?
  那時候的我,對這種事情全然無法理解。

 

  「嗶!」一聲響亮的哨子聲響起,倫快速衝出起跑區,跟隨著訓練師的步伐和指令衝刺、突破層層障礙,勇猛且伶俐的氣勢跟炯炯有神的目光神都令人不禁想要拍手稱讚。

  「好孩子,倫,做的好!」年輕的訓練師搓搓德國狼犬的頸子,滿是讚許,犬隻也興奮地回舔訓練師巴諾的臉,尾巴搖個不停。
  「倫跟你都進步很多呢。」主人一面檢視碼表,一面走向巴諾跟倫,也沒忘記對一人一犬的絕佳表現給予讚美。
  「倫很努力呢!」巴諾從腰包裡拿出精心調配的狗餅乾,給自家好夥伴一個獎勵。
  「也要有你耐心去跟他相處才行。」主人拍拍巴諾的肩膀。
  「這也是多虧您的指導,不然我恐怕沒辦法理解倫的想法呢。」巴諾一臉感激。
  這話可是真的,主人總是可以理解犬隻的想法跟感受,不論是哪種品種的狗都一樣。主人他總有辦法安撫牠們、訓練牠們,都能夠掌握住最佳的信任關係與全身狀態。也因為主人的飼育與訓練方法都能恰如其分,又能夠了解犬隻的想法,店舖裡才可以一次有那麼多品種的狗聚在一起卻不會起衝突。
  但是他這項能力,始終沒有在感情上展現出來。

 

  上了高中,主人住校念書,偶爾假日才回來。主人高中生活頗為忙碌,又是學藝股長又是地理小老師又是學生會書記,後來還被人推出去當將棋社社長。為了兼顧社團跟學業,主人總是忙得焦頭爛額,而他也總會在回家的時候對我抱怨這些五四三。
  「我真的快要被煩死了……」主人趴在暖爐桌上,死氣沉沉的不像個青少年。
  真搞不懂你為什麼一次要攬那麼多事情下來。我心想,一面皺起眉頭,卻還是幫主人拿了綠茶過來──當然是頂在頭上拿過來的。
  「黑梧桐謝了……」他說,但是還是繼續趴在那裡,像是桌上的橘子那樣一動也不動。
  天底下有什麼事情是解決不了的?我用主人父親的眼神看著他,把綠茶放上桌子,繼續我的牢騷。難道是有了喜歡的女孩子?這當然也是主人父親的想法影響了我的思考,事實上我早在主人上高中之前就這麼想了,主人「早就」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只是他不說,也沒有人逼他。
  我無奈地看著主人這付半死不活的樣子,翻翻白眼……看來我跟主人父親真的處太久了。主人這樣子,我想跟他玩他大概也沒力氣,我只好無聊地翻翻主人擺在桌上的東西,一本標滿花花綠綠標籤的行事曆手札。
  直覺驅使我的行動,我直接翻開用櫻花標籤表示的那一頁,主人的喃喃哀怨煞時停下。
  「……」我看看那連呼吸都嘎然而止的主人,有股莫名的勝利感在我心中油然而生,就像是主人的弟弟板二在捉弄人那樣,我瞬間理解為什麼小鬼跟貓喜歡捉弄別人了。
  「嗚哼。」我的爪子拍拍他的腿,他知道我要表達什麼。
  「……那天是櫻里生日。」主人坦承,終於坐起身,但是那張臉還是很淒慘。
  「嗚。」我把本子還給主人,並且開始剝橘子,當然是跟主人父親學來的。
  「我不知道送什麼……」我點頭。
  「同學又說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都很難了解她們到底想要什麼……」我皺了一下眉頭,心想人類青春期不管男女都很難懂,然後還是決定點頭。
  「最近我跟櫻里又都很忙,很久沒有聊天了……」我點頭表示我知道,橘子快要剝好了。
  我會知道是因為八重櫻的轉述,我們有時候出來散步會碰到,就會交換一下主人們的近況。貓山小姐是圖書股長,負責班上跟圖書館的書本出借事宜後來因為管理方式得當,就變成在圖書館幫忙的打工生,總是忙到十點才回宿舍。當上針織社幹部就更加忙碌了,光是社費跟材料的購買就可以折騰上好幾個禮拜。
  「所以我到底該怎麼辦啊……」看到主人又要絕望地跟桌面近距離接觸,我馬上把剝好的橘子扔到他臉上,這樣是有點不尊重,但是總比看他裝死好。
  「……」他有些複雜地看著橘子又看看我,他知道我在提醒他不要一臉世界末日的樣子,但是同時他又很猶豫要不要管教我扔他橘子的問題。
  說穿了,其實我也幫不上忙,因為我一直覺得人類很難理解,如果是同族就好辦多了,可惜不是,我也愛莫能助。但是主人是人類,人跟人之間應該是可以傳的彼此想法的吧?何況主人跟貓山小姐那麼好,總會有幾件東西是貓山小姐到現在還喜歡的。再說,貓山小姐也不是一般那種會故意把自己曬黑、穿泡泡襪、猛刷睫毛膏跟唇蜜或是把手機掛滿發光亮片跟玩偶的女孩子,應該不至於到「很難了解」的程度吧?
  看著我歪頭一臉狐疑的樣子,主人是張有苦說不清的臉,重重地嘆了一口長氣。
  「嗚嗯。」我提醒他放鬆一點,不然只會把事情弄得更複雜,至少就我覺得很複雜。
  「我知道……」他苦笑,打開那本冊子,看著那個日期沉思。

  其實…真的是……很不好想,加上主人內心那份用青黃不接來形容鐵定沒錯的感情,更難。主人向來都是個體貼細心又為人著想的男孩子,個性又早熟,這使得他在同儕之中總是比別人多了一點成熟穩重,但是他畢竟還只是個孩子。我確信,他沒有跟師長或是父母,甚至是同學,提起他喜歡貓山小姐這件事,這當然是為了不要引起長輩不必要的擔心或是幼稚同學的作弄。但是主人會和我還有板二說,會和我說這種日漸滋長的「朋友以上,戀人未滿」情感帶給他多大的困擾,他害怕這只是他一廂情願。他不否認自己喜歡貓山小姐,但是他沒辦法確定貓山小姐是不是也對她有同樣的感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確定。而讓主人最恐懼的那個部份就是,這樣的朋友關係要是因此破裂怎麼辦?要是給貓山小姐造成困擾怎麼辦?是不是……就會就此被討厭呢?
  我不知道人類會不會就這麼容易去討厭另一個人,我無法理解,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忙,這也讓我想起這個問題總是十分懊惱。主人是出自於信任,才會跟我傾吐心事,但是我卻幫不上忙,我只能想辦法讓他振作一點。當然,用剝好的橘子扔主人絕對不是一隻忠心的狼該做的事情就是了……

  那件事情後來以買髮夾做結,理由很簡單,主人臨時想到貓山小姐曾經用網路即時通訊跟他提過,說是頭髮變長了開始會刺到眼睛,所以主人就去買了一個櫻花圖樣的髮夾送給她。我沒有什麼立場去評斷這個禮物如何,但至少就我來說這是一個很實際的禮物,沒什麼不好,除了板二那小白目碎碎念說什麼「太」實際了。

 

  凡尼長的很快,非常快,在同一窩拉不拉多小狗狗裡面算是最快的,他已經開始會去咬主人的拖鞋了。這顯然是個牙齒發育正常的好現象,所以我沒打算阻止凡尼,一邊晃著腳上拖鞋讓凡尼跳來跳去一邊看報紙的主人也沒有。

  這讓我想到某方面來說,人類也長得很快。

 

  人類有句成語叫做「歲月如梭」,如今我這條閒著沒事幹就是趴在門口顧店或是跟板二打來鬧去的閒狼也感受到了。板二在一眨眼間成了高中足球隊新人,而主人則開始準備要考大學了。用我的方式來說,就是板二開始跩了主人開始拚了的時候。
  就如當年跟貓山小姐說的那樣,主人想要當老師,打算教個幾年書再回來繼承犬神犬舍。主人的父親跟母親都很支持,所以我也很支持,全家都要主人盡全力拚下去就好。於是,主人真的很拚命,就連偶爾回家都會帶著整袋書回來念。
  「桐太,我們要先睡囉,你也早點睡。」
  「我知道,媽晚安。」
  簡單答過主人母親的關心,主人再次埋首於書叢中,看起來像是物理化學一類的科目,也是主人的罩門,至少我已經看到他第八次歇斯底里地抓頭了。
  「嗚嗚。」我出聲制止他這種嚴重損壞自己毛囊的動作,伸出爪子比了比主人父親的房間。
  「啊啊…我又忘了……」主人癱倒在一本厚重的化學書上,臉上的焦慮看起來並沒有減輕多少:「物理就算了,我對化學完全沒輒啊……」
  我把前肢放上書桌,想要看看是什麼東西讓主人這麼大傷腦筋,但是我看了兩眼之後就確定我完全看不懂,只好一臉愛莫能助地看著主人。
  「如果連你都能夠看的懂我就不用這麼苦惱了吧?」主人摸摸我的頭,但是這句話我給她的回應是一個白眼,我總覺得我被低估了,但是我是隻狼,懂化學才奇怪吧?
  正當我在思考這個問題的同時,我的聽覺感覺到有東西在刨院子的落地窗,喀啦喀啦的聲音很明顯,我馬上走出主人的房間,到走廊盡頭一探究竟。還不到走廊,就可以聽到其他犬隻躁動的聲響,但是卻又很快的安靜下來。也許,是個熟人?

  果然,是八重櫻,牠嘴裡叼著一個方型的精緻紙盒子,坐在院子的草地上,看來是發現我走過來開落地窗了。我也就俐落地照以往打開窗戶鎖的方式打開落地窗,走出去看看這位好友為什麼這麼晚才過來拜訪。
  看到我走出來,八重櫻便站起身,禮貌性地跟我點了點頭打招呼,我也回禮。走到院子中,晚上的空氣很涼爽,星星不多,但是可以看到遠處市區的熱鬧登火。我坐下,八重櫻把  那盒東西放在地上,用鼻子推到我的前面。我嗅嗅,是糖川屋的紅豆抹茶大福。
  『我家小姐託我送過來的。』八重櫻說,當然是動物語,一邊梳了梳自己的毛。
  『喔,真是謝謝貓山小姐的好意。』我接過那小小的方盒子,順便問:『貓山小姐回來了?』
  『恩,今天晚上才剛到家,這個是小姐路上特別去糖川屋買的。』八重櫻綠色的眼睛在黑夜中看起來特別明顯,牠說:『說是要給犬神先生加油打氣的。』
  『主人一定會很開心,』我保證他一定會樂瘋,低頭看了看那個盒子,又問:『可是貓山小姐怎麼不來跟主人聊聊天?他們好久沒有見面了。』
  『小姐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怕打擾到犬神家。』八重櫻說,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犬神先生還在用功?』八重櫻抬頭看了看二樓的燈光,有點疑惑地問:『他不是回來兩天都在看書了嗎?還是學校又快要複習考了?』
  我搖搖頭,嘆了口氣才回答:『是還在跟化學什麼的做殊死鬥……』
  八重櫻馬上理解,點了點頭,說:『某方面來說人類也很辛苦呢。』
  『是啊,有時候我還真希望我幫的上忙。』我看著主人那又開始抓頭的影子。
  『但是我們都對這種事情束手無策。』八重櫻拍拍我的背,安慰。
  『是啊……』我又嘆氣,在這麼嘆氣下去不就跟主人一樣了?
  八重櫻看看月亮,意識到夜已經深很久了,星星慢慢多了起來,遠方的燈火弱了不少。
  『我該走了,打擾了。』八重櫻點點頭表示道別。
  『不會,替我跟主人謝謝貓山小姐,路上小心。』我說著,看著八重櫻跳過圍牆離去。

  我轉身叼起盒子,慢慢回到屋內,關上窗戶,然後慢慢走上二樓。家裡其他人都睡了,只有陣陣鼾聲,我真懷疑板二那小白目是隻河馬。
  「那個盒子是什麼?」化學講義暫時被扔在床舖上,看來主人打算先逃避一下念點別的。
  「嗚嗯。」我把盒子放上桌面,頭往貓山家的方向晃晃。
  「櫻里嗎?!」主人馬上從椅子上彈起來一臉想要馬上看到對方的表情,我跳了起來,把主人按回椅子上,提醒他不要吵醒其他人了,尤其是板二那餓鬼。
  意識到我要表達的意思,主人乖乖地坐回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盒子,果然是紅豆抹茶大福。白白圓圓的大福跟一張小卡被裝在盒子裡面,小卡上用貓山小姐一貫柔軟的字跡寫著:「桐太加油!我也會跟你一起加油的!!」
  主人笑了,是今天晚上頭一次拋開煩躁跟焦慮,笑容充滿安慰跟喜悅。
  開心吃完那個來自好友的小禮物,主人起身走進浴室裡,洗了一個神清氣爽的臉,精神奕奕地回到房間,繼續跟課業搏鬥,這次顯然多了點勝算。
  我放心地趴下,窩在椅子旁邊入睡,至少今天晚上是不用擔心了。

 

  午餐的味道很香,四條腿的大家都很興奮地擁上來,我指揮著這群年輕小夥子們乖乖排好,不然就沒得吃,小傢伙們立刻乖乖坐下,尾巴依然搖個不停。
  「來來來,吃飯啦!」主人祭出他特別調配比例的自製狗食,裝在一個個狗碗裡。
  我在一邊等著,等確定小傢伙們都有東西吃,我才會去裝我自己的,反正現在也不太餓。大概是因為回憶起以前的事情吧,所以不覺得飢餓,反而覺得有些苦惱,畢竟這遲遲無法往前踏出一步的單相思,一直是我無法為主人盡一份心力的痛處。

 

  主人考上了!
  這個消息一傳回來,整個犬神家不論人犬都一起歡呼,屋頂都快要掀起來了。
  那個暑假過得非常美好,犬神家享受了一趟溫泉旅行,而且是帶著我們這些犬隻們去的。大家都玩得很開心,主人也很開心──除了整個暑假都看不到貓山小姐這點。
  貓山小姐高分考上應用外語系,學校慷慨地給了貓山小姐一個到外地遊學兩個半月的機會,於是連主人只來得急送貓山小姐一個護身符帶在身邊,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飛機飛走。
  那個時候我覺得沒有什麼關係,因為聽板二說大學生都很閒,所以將來一定有機會在約出來吃個飯什麼的。

  顯然我錯了,而且錯的離譜。
  大學在很靠近市中心的地方,而根據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來看,越接近市中心,危險級數就會以等比級數增加。也因為如此,我跟著主人來到城市,成了主人出門在外讀書的貼身保鑣。
  而我錯的地方在於,我「完全地」忽略了主人個性和那份開始新生活的雀躍之情,這兩者混在一起會導致什麼驚人的後果。主人是個有為的好青年,所以他開開心心地接下了班代的職務,甚至還加入了服務性社團,這也太有為了!
  我唯一欣慰的是,根據八重櫻的說法,貓山小姐那邊也是一個樣,精彩到不行的大學生活。
  於是,兩人見面的次數又少到可以用我的爪子數的出來了。不誇張,他們就連網路即時通訊都鮮少碰得到面,因為時間的安排上身不由己。
  這真的讓我有點惱火,但是我也不能說什麼,我只是條負責主人安危的狼,多管主人的社交生活不是我該做的事情,何況又都是很正面的活動,我實在不該因為不如我的意就無理取鬧,但是我就是無名火起。

  而這大學四年期間,主人明顯地改變很多。雖然青春期的時候就已經改變很多了,但是男性人類的成長期明顯比女性晚了一點,十八歲的主人身高開始失控般地增加,一下子就到了一百八十五公分。而那本來就早熟的個性顯得更加成熟了,要是穿上了西裝這種人類的正式服裝,我想我可能會遲疑一下這是不是我主人。

  這不是我的錯覺,而是主人整個人的言行舉止已經要跟那些打領帶的上班族一樣穩重了。這對一個男人來說是個好現象,但是對一個大男孩來說可能不完全是,這也是我所擔心的。主人考慮事情很周詳,也很會替別人著想。乍看之下很好,但是這就是我的擔心,主人總是在想到自己之前先想到別人的感受,他也很注重社會觀感,會盡量讓自己表現出沉穩事故的樣子。
  我本來很想說服我自己,這樣不會有問題的,充其量主人只會看起來比較老罷了。我不斷這樣告訴我自己,同時壓抑住我本能對此的懷疑。

  四年很快的過去了,品學一直都很優秀的主人甚至得到了直接到國小教書的資格,連實習都省了,看來真的跟板二說的一樣,好老師不是被宰了就是有更好的工作了。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但是能夠馬上親身體驗跟學習,我想應該不會太差。主人對此也保持著相當樂觀的看法,雖然任職的地方又要長期住在外的,但是全家都支持他,他也就欣然接受這份工作。
  為了讓全家引以為傲的主人能夠體面地去教書,主人的父親特別為主人訂製了一套深褐色的西裝,也買了一雙合襯的棕色皮鞋來搭配。
  「咖啡色看起來比黑色有親切感!」主人的父親如是說,一臉豪邁的笑容。
  這話不是說我顯得很沒有親切感嗎?我看了看自己一身烏黑亮麗的狼毛,皺起眉頭。
  「不是在說你啦,黑梧桐。」主人一邊試穿西裝跟皮鞋,一邊安慰我。
  我沒回頭,繼續趴在服飾店的地板上納涼,旁邊的小朋友對著我的耳朵伸手,揉揉。
  真是神奇啊,我看著一邊的小孩子心想,人類可以從這麼小的小鬼變成那麼大的大人。

  只是,有些執著跟感情,好像再怎麼樣都不會變。

  很快的,教書的日子開始了,在異鄉生活早就習以為常的主人對新住處並沒有太多的不適應,反而是那間小學裡面的學生才是把他嚇到神經衰弱的主因。
  那真的「很恐怖」,我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動物的幼體可以凶暴成這個樣子!!而且從主人那張驚魂未定的臉一看就知道,這鐵定、百分之百不是會在什麼教師教戰守則裡面出現  的突發狀況,而且這荒謬的情形居然還是每天發生的!!
  「基輔那小傢伙到底是從哪裡生出來的小混亂領主……」一關上門,主人就疲累地從門板上滑到地板上,我把他從門邊給拖到床邊,然後跟著癱倒。
  「呼嗯……」我用氣音來表達我的體力到達極限,我從來不知道追一個人類小鬼可以比追一頭鹿還要來的吃力三十倍,這簡直是太誇張了。
  體力也完全透支的主人沒辦法安慰我,筋疲力竭地呆望著天花板上的風扇轉啊轉的。
  「鈴鈴鈴鈴。」手機的聲音響起。
  主人好不容易從破損的包包裡面找到手機,還好那小鬼頭對弄壞電子產品沒有興趣。
  「您好,我是犬神。」不愧是世故懂事如我的主人,就算再累也要盡量保持良好的禮儀,像我這匹氣喘吁吁的狼倒是不用管那麼多。
  「請問是桐太嗎?」主人的呼吸瞬間停止。
  累歸累,我的聽覺沒有因此弱化掉,電話另一邊是貓山小姐的聲音,雖然有點改變了,但是還是聽的出來她特有的溫文賢淑氣質。
  在主人窒息身亡之前,我適時地用尾巴拍了拍他的肚子,提醒他趕快回過神來回話。

  對話的內容呢,扣掉一定會有的敘舊,主要就是希望好久不見的兩人可以出來吃頓晚餐。主人當然答應了,日期就定在兩個禮拜後的星期五晚上,而主人現在看起來是比喝了什麼廷神飲料都還要來的興奮。這純屬正常,才剛從小惡魔的領地死裡逃生,馬上就接到心儀女孩的晚餐邀約,大概沒有比這更能夠讓他振作精神的事情了。
  而這整整兩個禮拜之中,那個紅髮小鬼頭囂張至極的個性依舊,但是他看起來不討厭主人這個新老師,反而跟主人很好,主人也漸漸了解這個學校亂成這個樣子的原因。那個原因呢,說穿了就是人類那一套爭權奪利和迎逢諂媚本是的年齡下降版,而紅髮小鬼顯然對此很不滿。
  說真的,我不知道該稱讚個小鬼很有正義感還是很有搞暴動的資質,他有一種光是站在那裡就可以叫同學起來造反的本事,而且還可以造反的很有道理,這大概是人類說的天賦。
  總之,有了小混亂領主的幫忙,我的主人總算是安然度過這兩個禮拜。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見面,那日子越近,主人就越發緊張。我有點擔心,但是我也只能提醒他,要他放輕鬆一點,不要被緊張壓壞了好不容易有空可以見面的機會。

  星期五很快的來到,告別放學回家的紅髮小鬼跟他的監護人小姐,主人快速地回家整裝完畢,確定沒有任何瑕疵或是缺點之後,準時出門赴約。
  時間是七點整,我跟主人比貓山小姐他們早一步抵達那間西式餐廳,但是也沒有多等十分鐘,那個讓主人忘不掉的身影就出現在街口的轉角了。
  貓山小姐還是一樣有氣質,長的高了一點,頭髮也整齊的紮成溫文的公主頭,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道,鼻樑上則多了一副眼鏡,她說過她不太敢戴隱形眼鏡。而好久不見的八重櫻則跟我一樣,都沒有什麼變化,依然忠心地隨侍在主人身邊。
  主人看起來很高興,但是有點不知所措,畢竟這麼久的時間沒有見面了,善解人意的貓山小姐也是有點羞赧的樣子。
  「那…那個……」主人鼓起勇氣卻又不好意思地搔搔臉頰:「好久不見了櫻──」

  然後他就這樣打住,那一刻,我全身上下的毛都無法克制地豎了起來,像是某種事情要發生的徵兆一樣,我想要回過頭確認主人到底怎麼了,但是我才轉到一半──

  「不對…應該說……貓山小姐。」他帶著有點苦澀的笑容,有點經過人情世故的笑容。

  我和八重櫻當場呆愣住,完全傻住。
  主人你到底在說什麼?你知道你剛剛說了什麼嗎?!
  貓山小姐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像是意識到什麼東西確確實實改變且無法復原的表情,但是不到一秒她又強迫牽起笑容,主人沒有發現。
  「是啊,真的是好久不見了,犬神先生。」她笑,但是更苦,比苦還要苦上千百倍。

  我不記得那場晚餐到底是怎麼結束的,完全不記得。我只記得主人跟貓山小姐的笑容有多苦,我只記得他們的關係一下子拉遠的瞬間有多令我錯愕。那不只是姓氏跟名字的距離,是本來極為親密良好的情感一下子被拉扯開來的距離,就算不是當事者的我都能感受到那有多痛。但是我不懂,主人怎麼會就這樣…就這樣畫出那條界線,就這樣讓那份單純美好的情感瞬間冷凍。

  回到家的時候我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應該說我幾乎要對著他咆嘯了,可是我沒有叫出口。
  「我們都……長大了。」他說,房間沒有開燈,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怎樣的。
  「我不能夠,隨便直接稱呼她的名字,那不禮貌也不得體……」他又說了一次:「我們都長大了,都是成年人了……」
  我想要吼他,我想要告訴他這不重要,但是我什麼聲音都出不來。
  「我在乎她,所以…所以……」他的聲音我幾乎聽不見:「等我準備好,等我能夠真正成熟的心態去面對她的笑容,我才能親口告訴她我有多……」
  後面的句子我聽不到,我只看到一個害怕的小孩子低著頭,不知道自己到底做對了沒有。
  我很想告訴他,他等的夠久了,但是我還是什麼都說不出口。
  因為我,無法告訴他這樣到底對不對,也無法理解人類複雜的情緒。
  我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可以這麼沉重,重到能把一份可以從友情轉變為愛情的單純壓垮,可以把那樣子的熱切硬生生壓碎。是良好道德跟善良風俗?還是單純的禮教吃人?我不知道人類為什麼可以把那麼多的規則加諸在自己身上,多到可以改變自己的心意,甚至消滅掉自已的勇氣。主人很愛貓山小姐我知道,主人不想讓貓山小姐受到傷害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不知道也無法理解──你為什麼要這樣傷害你自己?

  後來,生活沒有什麼改變,依然是那個樣子。國小教了兩年之後,主人改到附近的國中教書,也不知道是鴻運當頭還是什麼厄運纏身,那個長高很多的紅髮小鬼也在那個國中裡面,也繼續他的囂張跋扈。
  至於貓山小姐那邊,八重櫻說不用擔心,因為貓山小姐跟主人有一樣的體悟,不再是單純的少年跟少女,而是成熟穩重的男人跟女人。
  主人仍然跟貓山小姐保持聯絡,雖然沒有空出來喝個下午茶或是吃個飯,仍然會用網路即時通訊聊天,仍然像從前那樣有說有笑──就算有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

 

  「所以我說啊,」一屁股坐在櫃檯上的紅髮青年手上拿著可樂玻璃瓶,沒好氣地說:「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跟貓山嬸告白啊?犬神叔。」
  「基輔你喝你的可樂,少說兩句行不行……」主人有點不耐煩地皺起眉頭,一邊幫莉莉亞洗澡,黃金獵犬的毛就算有些泡沫也還是閃閃動人。
  我習慣了,基輔那小夥子總會在下班或是翹班的時候順便過來犬舍這邊晃晃,可能是來跟狗玩的,也有可能是來催主人去告白的。
  其實……有點羨慕呢,那個從小混亂領主進化成暴動之王的小夥子。
  我很羨慕那樣的直率跟無所畏懼。

 

  我看著他的筆在紙張上飛舞了好一陣子,然後他又把那張紙給揉成一團,扔到旁邊。
  第三十二張,我看著地板上大大小小的紙團,心裡想著主人是不是需要另一疊紙來完成這份他想了足足兩個月的「告白書」。
  很多書都會教人怎麼寫情書,但是沒有一本書可以教你怎麼告白。我在此深深體會到,什麼叫做書用到時方恨少,雖然某方面來說這跟書根本沒關係。
  「嗷嗚。」我叼起一團紙扔到主人頭上,提醒他房間地板再過不久就會被紙團淹沒的事實。
  「我也知道啊,可是我就是寫不好……」主人又開始歇斯底里地抓頭皮,我皺眉。
  而緊臨著我皺眉的,是我的狼掌往他的頭巴下去──站在另一張椅子上的高度很剛好。
  「嗚嗯。」我出聲念了兩句。
  他看著我,了解我不希望他年紀輕輕就禿頭的意思,但是他的臉看起來還是充滿著焦慮跟歇斯底里,這真讓我想要再接著另一個巴掌。但是再賞自己主人巴掌是很不厚道的事情,我決定提醒他不要忘記有人給他的建議。我用爪子指了指桌上那張紅髮小鬼給的「告白指南」。

  那張紙上面寫著:你她媽的直接表達出來不就得了!!

  主人的表情整個糾結在一起了,可是我覺得小鬼頭說的很有道理啊,雖然沒什麼幫助。
  「沒關係,我快要冷靜下來了。」主人說,一邊重新拿起紙筆,我一臉狐疑。
  但是想想也對,讓主人自己冷靜下來會比較好,這種事情不自己冷靜下來旁邊的人也做不了什麼,只能夠跟著窮緊張。
  終於,在我被紙團淹死之前,主人終於完成了讓他滿意的告白書。
  真是謝天謝地。我心想,用力甩掉頭上的紙屑。

  時機其實很不錯,貓山小姐正好最近有空,也有致電邀請主人一起吃飯。
  這大概就是人類常說的「千載難逢」吧?我看著主人把領帶打好,調整到最佳位置,臉上也帶著充滿自信的笑容,還有滿滿的期待。
  書桌上躺著的,是細心封存好的告白書,用主人最工整的筆跡寫著貓山小姐的名字,信紙跟信封甚至還有淡淡的花香,十分典雅。

  這次……不會有問題了吧?我心想,內心雖然興奮卻仍然忐忑不安,好像急奔的馬匹忽略了峽谷間的縫隙有多寬、有多深,有些無法預知的什麼橫在心頭上。
  感覺真差啊……

  街上跟往常一樣車水馬龍,人群來來往往的,腳步一個比一個快,因為開始暗下來的天空雲越來越多,一付快要承受不住水氣重量的樣子。要是在這個時候下雨的話就麻煩了,貓山小姐還沒有到餐廳,主人看起來也開始擔心了。
  「轟……」遠方傳來一道閃光,距離很遠雷聲並不大。
  「她不會有事吧?」主人的擔憂跟天上的烏雲一樣漸漸增加。
  「嗚嗚。」我告訴他別擔心,雨還沒開始下,而且有八重櫻跟在貓山小姐身邊保護她,貓山小姐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空氣很悶,濕氣很重,有種令人窒息的不安流動著,一種很討厭的感覺。主人的眉頭越來越糾結,我也不由自主地擔心起來,拜託千萬不要出事啊。

  幸好五分鐘過後,我們就看到貓山小姐一邊朝我們揮手一邊從對街小跑步過來,一旁也一如以往的有八重櫻在她身邊,我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方才的小跑步讓貓山小姐的臉頰微紅,但是她仍然維持端莊柔雅的模樣,還有那好久不見也一樣溫柔的笑容。
  可是,貓山小姐感覺起來有些地方……不太一樣。
  對,她的髮型是變了,黑色的頭髮自然放下,右分的瀏海恰到好處地展現出她的淺棕色眼睛。她也帶起了耳環,是水滴狀的琉璃色耳環,小小的但是讓人眼睛一亮。一身米白色的雅致套裝,更讓她添上幾分成熟女性的魅力,卻不會顯得矯揉造作。而最讓我訝異的是,她戴起了隱形眼鏡,那雙漂亮的眼睛毫無保留地展露出來,整個人亮麗許多。
  可是為什麼?一下子改變了好多,至少對我來說很多,好像有一點我不認識她的感覺。
  主人對此倒是沒有想太多,他一面跟貓山小姐交談一面稱讚貓山小姐的服裝很好看,從主人的表情也可以知道他非常驚艷,字句間也充滿真心的讚美。
  這是好現象。我這麼想,卻很難不去注意到八重櫻的表情,牠看起來很……懊惱?或許不是懊惱,而是某種更複雜的情緒,或許該稱之為五味雜陳?
  也許我該問問牠怎麼了,而正當我要這麼做的時候,八重櫻跟我同時聽到了一個嘹亮的聲音,我們也同時把視線放到馬路的另一邊。
  「Oh my dear, here you are !! 」一名紅銅色自然捲短髮的高大男人出現在視線範圍中,有著一張歐美系的立體臉孔,這個穿著深藍色西裝的先生熱情地給了貓山小姐一個擁抱。
  這位先生馬上和貓山小姐熱絡的交談起來,動作也相當的親暱。貓山小姐雖然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沒有不悅,臉上的笑容很幸福。
  咦?幸福?

  「犬神先生,這位是我的男友,凱文。」

  什麼?
  凱文先生一面向主人介紹自己一面熱切地和主人握手,主人也很禮貌地微笑回握。
  主人你在做什麼?
  凱文先生將貓山小姐摟在懷裡,一直稱讚貓山小姐脾氣有多好、氣質有多端莊,還自豪地說香水跟耳環是他挑的,還說有多適合。主人一邊讚許著凱文先生的眼光,一邊恭喜貓山小姐找到這麼細心體貼的男朋友。
  主人你在做什麼?你剛剛說什麼?
  「真是太好了,貓山小姐。」主人笑的充滿真誠的光輝。
  主人你到底在做什麼?

  我們回到家了。
  一路上主人都在跟我說,貓山小姐變的有多漂亮,凱文先生有多體貼貓山小姐,兩個人看起來有多幸福,他一直將自己完全置身事外地說著。
  可是我什麼都沒有說。
  「喀喳。」浴室門打開,主人拖下那件西裝外套,好整以暇地掛在椅背上,準備要盥洗。
  我真的,看不下去了,我一定要做點什麼,我不要看到主人這個樣子啊!
  我在他轉身開始解襯衫鈕扣的瞬間,往外套撲過去,從內層的口袋丟出那封信,並且打算轉身就從床邊的窗戶跳出去,二樓的高度根本不足為懼!
  「黑梧桐等一下!!」發現我的舉動,主人馬上回過身來抓住那封信,緊張地朝我大叫:「你在做什麼?!快放口!!」
  我怎麼可能放口?我還想朝他狂亂地咆嘯呢!但是我還知道信在我嘴邊上,我開始怒聲低吼,警告他放手。要被辱罵說我不中不義也好,狼心狗肺也罷,反正我本來就是狼,而且我現在不能放口,我一定要讓貓山小姐知道他的心意啊!!
  「黑梧桐你快放口!放口!!」主人的聲音開始大了起來,他背部抵著床鋪,雙腳使勁地蹬著地板,但是他的力氣還是比不過我。話雖如此,但是我也不能出全力,不然這告白書一定會在我們兩個大力拉扯下撕個粉碎。

  可是我不會退讓!絕不!!你已經等的夠久了,沒理由再等下去,是時候該說出自己的想法跟自己的心意了不是嗎?!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退縮回來?!交往兩個月是算什麼?!你跟櫻里相處的三年不及那兩個月嗎?你這多年來的思念跟深藏的愛意不及那兩個月嗎?你為她著想的痛苦決定不及那兩個月嗎?你十多年來的單相思不及那兩個月嗎?!

  我放聲吼叫,不是用聲帶,不是用嘴巴,是發自內心的情緒暴吼。
  可是,主人他沒有反駁,他甚至沒有生氣。
  我簡直沒有辦法不傻愣住。

  「黑梧桐…拜託你……放口……」那是極度壓抑的聲音,壓抑到充滿酸澀的聲音:「拜託你…我真的…真的…不想要傷害她……」
  他緊抿著唇瓣,手依然在使力,但看似堅強的雙手卻不時地顫抖著。

  就像是國中畢業那年的他一樣。

  他低著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我鬆口了,那股極盡哀傷的氛圍迫使我鬆口。
  「謝謝……」他後面還說了些什麼,可是我聽不清楚,那低喃太過細碎,讓我無法分辨他是在啜泣還是在夢囈那樣的自言自語。

  他將那封信緊緊地抱在胸口,隨後將面容埋在雙臂之間,雙腳曲起,肩膀微震。
  就只是個……瑟縮在床邊哭泣的孩子。
  而我無法做出任何安慰。

  主人說,他不想要傷害貓山小姐,他不想讓貓山小姐為難,他不想讓貓山小姐因為這樣難做人,他只希望貓山小姐幸福──就算不是他帶給她的幸福也沒關係。

  「因為是我自己先往後退一步的。」主人笑,沒有雜質的苦。

  我還是,不知道要怎麼形容人類這種情感,只能用最粗糙的方式描述。

  你所珍愛的事物就在眼前,只要將手伸出去就能夠碰觸到的極短距離,真正的伸手可及之處。你就快要碰到它了,就差那麼一點點就能得到,但是你的手卻垂下了──害怕這輕輕的碰觸就會粉碎那個本來應該是美好的一切。你不想,可是你還是放下了,只能任由緊握的手不停發抖。

 

  米契又不知道跑去哪邊溜達了。

  我鼻子嗅嗅,聞出哈士奇的氣味往哪條路轉了個彎。這些年輕氣盛的小夥子總是這樣,尤其是這種特別不戀家又超愛玩、好奇心超級重的犬種。
  「這條路……」主人仔細檢視了這個路口,無奈地按按太陽穴說:「這小子一定是又跑來跟奇娜約會了,真是的。」
  我點點頭,看著不遠處的自家黑色哈士奇正隔著道籬笆跟另一隻棕色哈士奇卿卿我我。籬笆後的神奈家父女倆一邊笑的開心,一邊對我們招手。
  「犬神伯伯,米契這~麼喜歡我們家奇娜,乾脆讓牠們兩個結婚啦。」抱著泰迪熊的小女孩被爸爸抱在懷裡,對主人提出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
  「就是說啊,不然犬神叔你整追著米契跑來我們家也不是辦法嗎,哈哈哈。」壯年男子笑著說,似乎也覺得這個主意不壞。
  主人看了看米契跟奇娜那付如膠似漆的樣子,說:「不肖子,有了女朋友就忘了我。」
  「嗷嗚嗚~」米契一臉冤望地嚎了起來,惹得眾人一陣大笑。
  「我才想說是誰這樣哭天搶地的,果然是米契!」神奈太太走出來,也跟主人還有我打招呼:「犬神先生跟黑梧桐進來坐啊,讓米契跟奇娜多處一會兒,不然牠們又要抱怨我們拆散牠們這對牛郎織女了。」
  千真萬確,不然米契晚上又要跟我訴苦了,我一邊看著主人跟神奈一家談笑一邊想著。
  主人他很喜歡這樣跟神奈家處在一起,彷彿可以沾染到他們家的幸福。
  主人他真的真的,很羨慕。

 

  貓山小姐結婚了。
  凱文先生一身白色的西裝顯得十分帥氣,他身邊眾多的親友們都讚不絕口。
  我有點不自在地抓了抓脖子上的白色領結,這東西比像圈還要惱人,我恨不得馬上把這玩意兒抓下來扔到地上,但是我忍住了,我必須保持良好的禮儀。
  「哥!新娘子出來了!!」板二就算穿了一身西裝還是跟猴子一樣好動,他幾乎是用跳起來的拍主人的肩膀,主人只差沒有跌到紅地毯上。
  「板二你就不能輕一點嗎?真是的……」主人抱怨著,一邊整理因為小白目剛才粗暴的舉動而顯得有點皺的黑色西裝,一邊被雪色的婚紗吸引。
  或許以我一隻狼來說不是很恰當,但是我可以確定,那是我看過最美麗的新娘。

  黑色的長髮盤了起來,裸露出弧度漂亮的頸項,粉紅色的水晶櫻花項鍊與耳墜襯出肌膚的白皙紅潤。剪裁簡單卻不失細緻的純白禮服,完整地將新娘的身形修飾的很完美,俐落大方。華麗但是不讓人感到厭煩的蕾絲長手套,加上特殊縫製的花草圖樣點綴,溫柔包覆著新娘的手臂。白紗底下的容顏經過化妝,讓臉上幸福的緋色更加動人,長長的睫毛不做作反而充滿柔軟的感覺,因微笑輕輕灣起的嘴唇也漾著幸福的顏色。
  或許不是因為禮服剪裁,也不是因為化妝跟那些寶石,而是貓山小姐本身的氣質帶來了平衡,讓整件婚紗在她身上美的好脫俗、好不真實。
  如果我是她的新郎,該有多好。我在主人看得入神的眼裡,看到這樣的情緒閃爍。

  結婚派對很熱鬧,火烤小羊排很好吃,紅酒燉牛肉更是一絕。但是凱文到底是個完完全全的西洋人,可見籌備餐點的主廚也是,我跟八重櫻顯然都不能接受焗烤握壽司這種莫名其妙的鬼東西,難道他們以為把披薩放在壽司米上是個好主意嗎?
  這種場合我除了吃吃喝喝之外還真的沒什麼事好做,我一邊想一邊百無聊賴地啃著一塊牛肋排。趴在我右邊的八重櫻也同意,她大口嚼著整隻烤全雞,也不時想要把頭上的花童帽子弄掉。
  主人跟板二在亭子下享用餐點,板二看起來很喜歡那香檳的味道,一直要偷喝主人的飲料。我露出鄙夷的眼神,而且板二注意到了,給我一張鬼臉,這小白目怎麼這麼白目……
  「料理還可以嗎?」我的耳朵豎起,注意力從板二身上轉開,貓山小姐過來了。
  「很好吃,真的是很謝謝招待。」主人禮貌地站起身,拿起剩一半的香檳杯向新娘敬酒。
  板二到是很識時務地閃的遠遠的,讓主人跟貓山小姐獨處。

  「恭喜妳結婚了。」主人微笑,眼底有種無法割捨,但是還是必須忍痛割捨的感情浮現。
  「謝謝。」一如以往的溫柔微笑,一身婚紗讓她看起來比以往更將端莊賢淑。
  貓山小姐把空杯交給一旁的服務生,主人也是,還謝謝了服務生的幫忙。
  「我有個東西想要送給你,」貓山小姐對主人露出燦爛的微笑,說:「桐太。」
  主人的心臟漏了一拍,表情混雜著錯愕跟一點點……開心?
  貓山小姐一邊笑,一邊慢慢取下她左耳上的櫻花耳環,放在自己的手心上。
  「我們貓山家有個傳統,不管是結婚還是出嫁,都會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裡,把自己左邊的一件飾品送給跟自己最要好的朋友。」她牽起主人的右手,把那個櫻花耳環放在主人的右手心上,臉上的微笑樣滿無比的幸福跟溫柔:「對我而言,那就是你,桐太,我最要好的朋友。」
  「所以啊,以後私底下叫我櫻里就好了,因為我希望我們一直是朋友,好嗎?」
  她張開溫暖的雙臂,擁抱他。
  主人先是愣了良久,然後伸手擁抱她。
  「謝謝你,櫻里。」主人沒有掉眼淚,而是像重拾了什麼珍貴的寶物那樣愛惜地擁抱著對方,用真誠的語氣說:「恭喜妳結婚了,請永遠幸福。」
  「謝謝你的祝福。」比婚紗反射陽光還要亮麗溫暖的笑容綻放。

  人類真的,很難理解。
  對我來說,他們總是知道目的地在哪裡,卻遲遲不敢前進,不敢直接了當地去追尋他們所希冀的東西,總是要拐好幾個彎,走錯很多次路,才會到達目的地。看起來很費事、很讓人為他們著急,總是想要揪著他們直接拖到目的地前面。
  但是,我無法討厭人類,就是沒辦法。經過越多挫折,他們就會越珍惜自己得到的東西,越愛惜那份真摯的情感。或許是我跟人類在一起久了,讓我的思考方式跟行為舉止也越來越像人類的關係,那樣溫暖的感情,讓我沒辦法討厭人類。
  就是無法割捨也無法討厭啊。

 

  太陽的角度開始傾斜,下午的金色陽光也開始慢慢變紅,風的溫度正介於微涼跟微暖之間,是最適合出來散步的時間。放學的學生跟準備下班的上班族開始穿梭在街道上,黃昏市集也開始熱絡起來,空氣中混合著忙碌與放鬆的氣息。
  「小敖,我要去買東西,就交給你顧店啦。」主人把皮夾放入口袋,我叼起購物袋跟著。
  忠心耿耿的藏獒點點頭,像是門神一樣地坐定在店門口,雙眼炯炯有神,任何膽敢對我們犬神犬舍打什麼壞主意都會被牠扯下一條腿。
  經過便利商店前面,正好遇到西蒙跟伊東一邊吵嘴一邊交班,跟他們兩個年輕人寒暄兩句之後我跟主人就繼續往超市的方向走。經過無心街捷運站附近,聽到嗶嗶嗶的關門警示音還有隆隆的列車移動聲,然後就是像往常一樣的玻璃碎裂聲──一個倒楣的傢伙被扔出捷運外。
  「怎麼老是有人不識相被扔出來啊……」主人頗為不解地看著那個人掛在路樹上。
  我更好奇為什麼人都摔不死。我露出疑惑的眼光,看著那個人掙扎了兩下之後掉下來。

  主人跟我轉過考林路口,在紅暮路上遇到了同樣出來買菜的貓山小姐和八重櫻。
  「喔喔,桐太你們也出來買菜啊?」貓山小姐推了推老花眼鏡,對著我們微笑,旁邊叼著菜籃的八重櫻也像我們點點頭打招呼。
  「是啊,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妳呢。」主人笑笑,走上前跟貓山小姐一起等紅綠燈。
  喔?我還以為你都是故意挑這時候出來買菜的呢?我挑挑眉,主人打算裝作沒看見。
  兩個有點年紀的好朋友開始聊起天來,主人說他很煩惱自己的大肚腩一直消不下去都快要變成肥滋滋的鮪魚了,貓山小姐一邊掩著嘴呵呵地笑一邊安慰主人,說是上了年紀有點福態不要緊,這樣看起來剛剛好很有福氣。
  我看著,覺得這也是一種幸福。

 

  貓山小姐多年前跟丈夫離婚了,據八重櫻的說法,似乎是繼承貓山貓舍之後花太多時間在照顧貓咪跟事業上,引起男方的不滿才離婚的。
  知道貓山小姐離婚主人也沒有說什麼,也會盡量避免在貓山小姐面前提起這件事情。而在那段剛離婚的時期,主人也會在適當的前提跟頻率之下關心貓山小姐,畢竟以一位甫離婚的婦人來說,才剛結束婚姻就有另一個男人不斷關心,這在外人眼裡看起來實在不是什麼善良風俗的好發現。可是在貓山小姐離婚之後的這整整二十五年,主人都沒有跟她求婚,就連告白都沒有,兩人還是一如以往的說說話、散散步,有時候一起吃個飯或是喝個下午茶分享一下心事。就只是這樣,就像一對無話不談的青梅竹馬。
  就像四十年前那對走在櫻花樹下的少年跟少女那樣。

  我曾經問過主人,既然還愛著貓山小姐,那為什麼不跟她告白求婚呢?
  「愛一個人,不一定要用交往或是婚姻來證明那分愛啊。」他笑笑,但是沒有酸澀的味道:「而且,能夠一直像現在這樣也很幸福了不是嗎?」

  「我沒有成為她的丈夫,但是我成為比丈夫更能夠親愛她的人。」

  我想,我可以懂了,或許沒辦法了解全部的人類,但是我可以了解主人的想法了。
  他所給予的愛,是比愛情的愛還要真摯的,是比友情還要近人的,是能夠同時包含著認同、對等、重視、尊重的愛。因為他愛著她,她也是如此愛著他,他們總是如此為對方著想。

  這是一份經過千錘百鍊的愛,真正互敬互重的愛,也因此才更有去愛的價值。

 

  「櫻里你東西這麼多,我幫妳提回去吧。」主人彎腰拿起那袋日用品。
  「唉呀,那還真是謝謝你了。」貓山小姐微笑道謝,接著說:「不然今天就過來我家吃飯吧?」
  「欸?這樣好意思嗎?」主人有點驚訝。
  「當然要來啦,你都幫我拿了這麼多東西了,我一定好好謝謝你。」貓山小姐堅持。
  「這也沒什麼嘛,舉手之勞罷了。」主人不好意思地搔搔他的禿頭,答應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要好好品嘗櫻里的手藝了!」
  兩人並著肩越過馬路,有說有笑的,不知道的人大概會以為是真的夫妻吧。
  我和八重櫻都帶著笑意,叼起地上的袋子跟上主人們的腳步。

  單相思依然持續著,但是沒什麼關係了,因為有份更加真誠的感情確實傳達到了。
  只要這份感情能夠一直如此良好,那就夠了不是?

 

  今日的我們依然守護著這份感情,依然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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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的字多到突破天際了,遠遠超過極短篇的字數(上望)
其實這是我的期中作業,題目是動物小說
結果小黑(?)太老了太熟悉人,幾乎是整個擬人情緒化了OTZ|||
不過我還是寫完了www
本來是有想過黑梧桐跟八重櫻的視點交互寫,但是後來想想字數會比現在還要恐怖於是作罷XD" 

有看完的話就會知道,我是以小黑的角度去看犬神叔這四十年的單相思(沒看完不要緊我知道字很多w)
其實寫的時候一度非常苦惱......
那種情感我自己沒有經歷過,所以要表達出來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而且犬神跟貓山都是有些年紀的人了,想法都比較成熟世故,讓我描寫困難啊囧

簡單來說,那份情感就是"伸手想要碰觸,卻因為害怕破壞它而忍痛收手"這種感覺
近在咫尺卻無法得到,永遠有什麼阻擋在中間,使盡全力卻無法觸及
有人可能會覺得犬神叔想太多了或是杞人憂天
犬神叔是真的想很多,但是並不是杞人憂天
設定上的犬神跟貓山都是日系佔血統多數,居住的地方也是日系社區
日本的姓名,稱呼姓氏跟稱呼名字有著很微妙卻又很巨大的差別 
通常直接表現出來的就是跟對方親不親近熟不熟而這在社會價值觀之下就顯得需要注意 
犬神又是早熟懂事而且出社會的時間很快,會把很多第三者觀感因素想進去,就是不希望給貓山帶來困擾 

總之呢,我要表達的另一點,就像犬神說的那樣
愛情不一定要用戀愛或是婚姻來證明
能夠撐過天時地利人和與自我這些挑戰,就是千錘百鍊的愛,也才有去愛的價值 
這就是我家年長組的愛情模式,含蓄纖細、互敬互重

希望我有把我想要呈現的東西呈現出來,沒有呈現的部分我也要再多磨練w
也希望大家看得開心XDDDD

 

老話一句,看完請留下感想,不然放狼放虎咬人!!!(喂喂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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